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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六岁那年的冬天,姑姑和姑父又来家里讨债。 姑姑家原本过得不错,但表弟来年要进学堂,正是用钱要多起来的时候。 我那时在灶台边上,给他们烧水,看着他们先是寒暄,而后变成理论,直到双方都面红耳赤。 眼看着姑父就要骂人,我拎着水壶去给他添水。 他看了我,将话憋了回去。眼珠一转说道:“我们家伯锋是单传的独苗,咋可能不上学堂,横竖你们家娃子多——养不起,生出来做什么?舍一个罢。” 后来他们又聊了很久,我在屋外喂狗,模糊地听见姑父说“内务府”、“老佛爷”、“驾崩”、“大阿哥”之类的话,爹娘一开始不太高兴,后来似乎被说动了。 于是我被送进了宫。 蚕室里那段日子仿佛从鬼门关走过,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,就是疼。但我回想起来时,并没有十分怨恨。那一年进宫做太监的人少之又少,都说天下要大乱了,改朝换代就是这两年的事,所以如果不是实在艰难到没办法,谁会选择这条路呢? 宫里的小太监有两条路,一个是认老太监当干爹,一个是默默无闻一辈子做苦差。 没人天生愿意做苦差,但我终究不想去认干爹,于是便一直做些杂事,没上过台面,谨小慎微地过了十六年。 我进宫后也每天都会听说外面真的乱了,乱得没头没尾,甚至有人说皇上已经不是皇上了。 但太后和总管不叫我们这么说,宫墙里一切也还是照旧,这时会有喜欢逢迎的人说,皇上是真龙天子,外面再乱,也有老天庇佑他。 我属于不甚相信这种说法的那一派。虽然未曾直接说出,但我知道皇上也有许多常人的无奈,老天未必也真的眷顾他。 我讲不出这其中的道理,